万州暴雨亲历者讲述：亲眼看到山洪毁了我家，却无能为力｜深稿

大象新闻记者 谢昰炜 杨灿 王泽群/文图

经历了暴雨之后，重庆万州迎来了大晴天。这座城市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然而，在万州区长滩镇的安置点内，还有一些群众因亲人的罹难和被洪水冲毁的家园黯然神伤。

2023年7月3日至4日，重庆市万州区遭受暴雨袭击。据万州区应急管理局消息，截至7月5日10时，降雨导致万州区五桥、长岭、白羊等36个镇乡街道受灾，受灾人口37226人，紧急避险转移11578人，紧急转移安置779人。长滩镇更是降下了重庆万州区1956年有完整气象记录以来的最大暴雨，并引发了山体滑坡等次生灾害。

目前，万州洪涝地质灾害已造成17人死亡、2人失踪。

亲眼看到山洪毁了家，父母侄子被埋遇难

长滩镇初级中学在暴雨后被临时改造成安置点，附近受灾群众暂时在学生教室里生活。

长滩镇初级中学

孙先生无精打采地倚靠在床头，手里的扇子时不时扇动一下。和他同寝室的群众告诉大象新闻记者，孙先生的家人在此次山洪中不幸遇难。

孙先生家住长滩镇林场村六组，7月4日早晨6点半，他起床准备上厕所，看到母亲从外面回来，他还责备母亲一句，“下这么大的雨还出去干什么？”他万万没想，这竟是他和母亲最后一次对话。

孙先生说完便转身上楼，当他踏上顶楼最后一层台阶，山洪直泻而下，将家里的房子冲垮了一大半。

孙先生所处的位置没有被那道山洪波及，侥幸逃过一劫，但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山洪将父母和睡梦中的侄子埋了进去，他站在一旁无能为力。

被山洪冲坏的房子

孙先生的父亲刚刚过完80岁生日，侄子今年也刚参加完中招考试，所以这段时间侄子就一直住在山上，“出事的头一天，我嫂子还问过侄子要不要回去，但侄子想在这儿多呆几天，就没有下山，谁想到4号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孙先生告诉大象新闻记者，哥嫂常年在外务工，侄子从小就跟他的父母生活在一起，祖孙之间的感情很好。侄子上初中后，哥嫂子也结束了在外漂泊的生活，专门回来陪侄子读书，一家人在五桥居住。“侄子今年的中招成绩很好，600多分，考进了万州最好的高中，谁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救援人员在进行搜救

7月4日，孙先生父母的遗体被先后找到，7月6日上午，侄子的遗体也在家附近的一处涵洞被发现。同村的村民告诉记者，孙先生侄子的遗体是被孩子的幺爷爷找到的，“他幺爷爷得知家里的事情后，连夜从深圳赶了回来帮着找人，当时那个涵洞被乱石、竹子挡完了，很难发现。”

目前，祖孙三人的遗体被安放在当地殡仪馆，孙先生的哥哥也从外地赶回来，和妻子处理后事。

大象新闻记者了解到，孙先生至今未婚，此前在三门峡灵宝务工。2019年，他得了一种神经性疾病导致身体失去行动能力，无奈才返回老家。孙先生经过几年的康复治疗，身体有所好转，这两年一直靠政府的低保和父母的照顾勉强度日。

家里遭受如此变故，孙先生只能卧床看着哥嫂跑前跑后，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的岳父还埋在被“劈开”的大山废墟下

相比于找到遇难者遗体的家属来说，长滩镇沙滩村八组的余先生却万分焦急。

救援人员在进行搜救

“已经挖到我岳父的床了，但是没有找到岳父的遗体，我们还在现场等待消息。”7月4日，暴雨引发山体滑坡，余先生的岳父被埋在了滑坡体下。

截至7月6日，万州洪涝地质灾害已造成17人死亡、2人失踪。余先生的岳父就是失踪者之一。

高耸的大山仿佛被一刀劈开

余先生岳父家在沙滩村芭茅塔，记者来到此处看到，高耸的大山仿佛被一刀劈开，受山体滑坡影响，几户村民的房屋被掩埋。救援人员介绍，此处的塌方体约有上万立方米，是此次灾害中形成的最大规模的滑坡体。

沿滑坡体向余先生岳父家走去，到处都是碎石和黄土，偶尔还能看到被滑坡体毁掉的民房。因这里依山而建，每户民房都间隔有一定距离，“这边被埋的有5、6户，我岳父是这几户中唯一的失联者。”

到处都是碎石和黄土

余先生的岳父姓李，今年76岁，岳母20年前去世后，岳父一人在村里独居，“我父母家和岳父家离得很近，当初就说两家可以互相照顾。”7月4日凌晨4点多，余先生的父母听到屋外有响动，起床查看后发现，屋后的山坡发生滑坡，岳父的房子被冲垮。

滑坡发生时天还未亮，灾难也来得过于突然，余先生的父母一时不知所措。“我爸妈都没事，当时都吓坏了。”余先生的父母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子女们也都从外地赶回来。

“7月6日下午，救援人员跟我们说是怕有二次滑坡风险，就先撤下去了。”余先生说，当时他想找亲戚朋友一起挖掘，但当地干部和应急人员拦了下来。“他们救援人员都已经挖到岳父的床，希望能够继续找一下，我们家人现在已经接受岳父遇难的消息，但还是想找到人，把遗体挖出来。”

到处都是碎石和黄土

万州区应急管理局副局长骆世才介绍，近期当地已经历多轮强降雨天气，土壤水分饱和，新一轮强降雨易再次诱发山洪、泥石流、山体滑坡等灾害。

救援人员也表示，余先生岳父被埋的滑坡山体坡度较大，挖掘现场有二次坍塌的风险，重型机械作业艰难。

这是我的家乡，我总要为它做点什么

在沙滩村芭茅塔的救援队伍中，一名穿着便装体态较胖的男子，格外显眼。他既不是附近村民，也非当地政府部门工作人员，他只告诉记者他是一名志愿者。

熊长国

现场救援人员说，这名男子叫熊长国，在当地开了一家机械设备租赁公司，救援现场使用的挖掘机就是他提供的。

7月4日早上6点，熊长国先后接到了万州市政府、当地铁路部门、中国安能救援的通知，急需组织设备进行抢险救援工作，“看到自己的家乡受灾，自己也想做点什么。”

接到通知后，熊长国立刻召集公司十余名同事，帮忙运输救援设备，他也赶到现场协助救援挖掘。

为了及时调配救援设备、保障油料运输，熊长国等人24小时在现场待命，配合保障各个受灾点的救援工作顺利进行。

救援人员进行搜救

“虽然我是做设备租赁的，但这几天根本没考虑过费用问题，什么都没想，只想为家乡做点贡献，看到道路在自己的配合下一点点被疏通，真的很高兴。”熊先生说。

山区的救援在紧张地进行，山下五桥街道的清淤工作也有条不紊。“这是我觉得离灾难最近的一次。”万州区居民刁女士感叹道，“虽然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觉得能出物资出物资，能出力就出力。”

刁女士在当地经营了几家水果店，在洪水退去后，她带着员工运送了一车西瓜前往五桥街道，为当地居民、志愿者和救援力量送去。看着军民同心共同清淤的场景，刁女士也带着员工参与了进去。

劳保鞋

“像那些叔叔娘娘卖的这种劳保鞋，平时一双能卖20块钱，遭水冲了之后，我们帮他们洗干净，基本上能卖10块钱一双。”从刷鞋的手法上来看，刁女士和她的员工有些生疏，但是她们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浸泡、清洗，让这些鞋子恢复原来的样子。

刁女士表示，对于受灾群众来说，他们看到有那么多人在帮忙、在关心这件事，一定会感到温暖，看到希望；对于救援人员来说，我们能帮他们减少一些工作和压力；对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能给家乡做点事，哪怕很微小，我都觉得很光荣。

“我觉得我把这辈子的鞋都洗完了。”刁女士的一位员工说，“虽然我们是女娃，但也应该有责任和担当。”

回忆仍心有余悸，但日子总要继续

7月8日一早，五桥街道的红星街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虽然地面上还依稀能看到洪水留下的淤泥痕迹，但街道已经完全疏通。道路两旁的商铺陆续开始营业，来往车辆和行人络绎不绝，有一些商户和居民忙着清洗和晾晒自家的商品。

商户清洗自家凳子

当地多位群众表示，上一次遭遇严重内涝，是在2020年。“这次感觉比三年前的那次还要凶。”当地一位王姓居民说，“这次差点就把五间桥没顶了。”

墙上的水位痕迹明显

与红星街相邻的一条小河叫五桥溪，顺着河边的道路向上游走，就是当地著名的五间桥。此前受暴雨影响，水面暴涨，但此时的河水水位已经明显下降，一些居民在岸边清理垃圾。在河边房屋2楼的墙上，还能看到洪水冲刷过后留下的水痕。

洪水前后对比

附近居民王先生介绍，由于五间桥是一座石拱桥，它的桥洞不大，当时好多杂物随着洪水一起冲下来，直接把桥洞堵塞，再加上雨太大水也流不及，才造成内涝。

“前两天，重庆武警还有救援队一直都在帮我们转运、清淤，现在水也退了，地面也干净了，日子还得继续过嘛。”王先生说。

城区的居民已经陆续恢复日常生活，而山区的群众，还在安置点等待着回家的消息。在长滩镇初级中学的安置点内，一些村民正坐在一楼楼道里配合志愿者们做信息登记。

村民在做信息登记

在一间宿舍里，几位村民坐在一起讨论起这两天的遭遇。曾老太告诉大象新闻记者，7月4日早上她正一个人在家做饭。暴雨导致自家门口的一段山体发生滑坡，巨大的声响让她感到十分害怕，“当时声音好大，雨也大，我都不敢出门，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山体滑坡

17岁的小伙马进告诉大象新闻记者，他是趁暑假回白岩村看外婆，4日早上他正在屋里睡觉，是外婆把他叫醒来安置点。在路上，他看到山上的树被冲倒，拦在路中央。不过好在家里的房屋没有被冲塌，趁着天晴，他还回家看了一下，“家里已经通电了，但村干部说，我们还要在这里住至少一周，什么时候回去要等通知，这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

万州发生洪涝灾害后，中央部委、重庆市、万州区立即展开洪涝地质灾害应急处置工作。

5日上午，国家防总派出由应急管理部副部长、水利部副部长王道席带队的工作组赴重庆万州指导防汛抢险救灾工作。同时，重庆市向万州区调拨29571件套救灾物资。

抢险救灾

连日来，万州区共出动各界抢险力量2500余人次开展抢险救灾工作，目前，万州区大部分受灾区域交通、水电已经恢复，生产生活正逐步恢复。

救灾物资

据央视新闻报道，国家防总工作组深入重庆万州长滩镇、走马镇群众集中安置点等现场查看灾情，要求地方积极开展救灾救助，抓紧恢复生产生活，全力确保受灾群众得到妥善安置。此外，重庆市慈善总会联合万州区慈善会发起“助力万州抗洪救灾慈善募捐”项目，旨在关爱因本次暴雨天气受灾的群众，希望广大爱心人士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